06 双月涨了1.1亿! ——“不要沾沾自喜”、“我们是风口上的猪” 刨除张一鸣外,如果要为TikTok加冕另一位灵魂人物,员工毫不犹豫会把票投给 Musical.ly的联合创始人朱骏 。 内部习惯称他的英文名Alex。 朱骏以缓慢步伐在字节建构起影响力,他是罕见的、我没听过员工表露负面情绪的管理者。 刚收购,公司对朱骏调整不断。 他最初汇报给张一鸣,但处境边缘,据说张一鸣看不惯他的外企作风,直至认可了他的产品能力; 一段时间后,朱骏汇报给张楠,由张楠统管抖音和TikTok; 2019年6月,朱骏短暂接任抖音负责人,名义上汇报给张楠,张楠继续负责海外。 以上三个阶段,张一鸣对TikTok不甚满意。 直到2019年10月,公司再一次调整—— 张楠负责国内,朱骏全面接管海外,直接向张一鸣汇报——这是他影响力的一次擢升。 TikTok迎来高速发展期。 朱骏比大多字节高管年长,是70后。他有着儒雅的气质,留山羊胡,说一口标志英文。 他是安徽人,浙江大学毕业后,在企业服务领域工作。 他也是性情中人,喜爱喝酒、吟诗; 常在办公室身穿灰色披肩,散着头发,脚踩木屐。“跟个修行者似的。” 内部流传着他的传说。 “经常在地铁上遇到他,他在上海坐地铁,一个财务自由了的人,”一位运营人员说。 “在公司,很少能见到他那样头发泛白的人,在电梯间给女同事扶住门,让别人先走。” “一个和蔼的老人,”一位产品经理说(字节员工以90后为主,使得70后在公司被称作“老人”)。 “Alex喜欢喝酒,原先没那么忙,他会带我们出去喝酒。” “Alex在美国呆了很多年,来了以后,就是中西合璧,”一位中层说,“双月总结,每次Alex讲,简直是一种享受。英语特别地道,还能把中国文化解释成英语。哇!真的是太好了!” 在他接管的当口,TikTok中国员工和外国员工弥漫着对立情绪,朱骏提出了使命、愿景和价值观。 员工称:“Alex构建了诗性的表达。”“外国人特别buy in。” Alex是这么说的:“TikTok是商业(commerce),是桥梁(bridge),也是窗口(windows)。” 朱骏的就位恰逢其时。 他坐上驾驶位,在这艘全球化舰队上凝聚了人心、稳定了军心,带领所有人一同驶入黑夜。 2020年初,TikTok日活不到2.5亿。 船中人此时浑然不觉,前方一场巨大暴风雨正在酝酿。 新冠病毒迅速流窜开——全球疫情大爆发了,TikTok也大爆发了。 先是2月底,一则海外访谈在字节高层群里炸了锅。 Facebook COO 雪莉·桑德伯格接受采访说,TikTok增速令她忧心,“增长数字比我们以往任何时候都快”。 TikTok感受到的不是喜悦,而是惶恐万分。 朱骏召集紧急会议:“桑德伯格已经关注我们了。” 紧接着,疫情向全球快速蔓延,给TikTok注射了一针催化剂。 “2020年3月到4月,一个双月,TikTok涨了1.1亿日活,” 一位TikTok人士告诉我,“特别夸张。” (几乎相当于,一个月让日本全国人民都用上了同一款App。) 然而,迅疾蹿升的数字,令字节高层越来越忧心。 一天中午,朱骏在字节开发的企业软件“飞书”里,拉了一个包含几位关键负责人的群。 接近管理层的人士告诉我,朱骏在群里问道: “去掉Facebook SDK(登陆接口),对我们有什么风险?” 情势紧迫,他令群内诸位抓紧评估,讨论完是下午1点钟,最晚要在当天下班反馈给他。 悬在他们头顶的当务之急是: Facebook登陆接口要不要立即去掉? 一旦接入这些接口,Facebook好似在TikTok安插了眼线,每天多少用户登录、多少用户转发,尽收眼底; 但如若不接入,TikTok用户体验会受到伤害。 这些接口犹如一个个喂奶机。 果不其然,各部门评估均认为有损失—— 去掉Facebook接口会导致获取用户时,拿不到精准画像,影响增长和变现效率。朱骏要求大家进一步明确用户体验损失多大。 团队共同得出结论,不超过20%。 朱骏传达命令:立马砍掉。 最终,花了不到一个礼拜,TikTok把Facebook登陆接口一个不剩,全部拔掉。他们决然断了奶嘴。 不安的情绪没有消散。 在TikTok双月会总结上,朱骏告诫管理者, “不要沾沾自喜”,“我们是风口上的猪”。 正当朱骏紧张地带TikTok爬上全球化巨浪之时,他在Musical.ly的老搭档阳陆育跑去了字节教育条线,延续他的教育梦想—— 带团队研发出“大力智能学习灯”。他剪掉了原来那头小卷发,留起了寸头。 “TikTok发展的重要节点嘛?”一位在TikTok工作快两年的员工不假思索,“就是疫情。一飞冲天。” 07 “不留空挡,全面压制” 坐在顶楼最东边的张一鸣,也将国际化视作心头肉。 2020年初,张一鸣重新分配了公司权力结构—— 他交出中国区,委派张利东、张楠担任中国区董事长、CEO; 而自己向上迈了一大步,任全球CEO。“三张”构成权力中心。
此时,张一鸣的双月OKR有一行写着“不留空档”。 接近权力的人士告诉我,它实则是一句暗号,全称是: “不留空档、全面压制。” 这八个大字是这位少言寡语、外表没有攻击性的老板,向TikTok下达的最高指令。 在八字方针下,TikTok有两条不成文的约定: 不管哪个地区,只要竞争对手去了,TikTok必须挺进将其碾压; 但凡榜单出现竞品排名超前,必须在一个星期内,无论以什么价格把对方击溃。 哪怕“杀敌一千、自损八百”,只要立于不败之地,任何代价都在所不惜。 用户增长(UG,User Growth)中台是承接最高指令的排头兵,负责人名叫 赵祺 。 他是北大计算机博士,长得文质彬彬、戴黑框眼镜,曾是创业公司“车来了”的联席CEO。 对他个人而言,这是段不算成功的创业。 但大公司就是这么奇怪——有时格外偏袒有创业经历,哪怕是失败创业经历的人来独当一面。 或许出于他们身上的悲壮色彩,或者是统管大局的魄力,又或者只是人在见识过商业谷底后,吐露的句句真挚话语,总让CEO感到同病相怜、心心相惜。 在字节,同僚称赵祺是“中国互联网花钱花得最多的人” 。 简单来说,赵祺掌管的UG中台往外花钱换用户增长,将产品雪球似的滚大,张利东掌管的商业化中台再通过兜售产品往回挣钱。 而此时,对TikTok来说,花大价钱做增长是头等大事,商业化为时过早。 TikTok从中国出发,像八爪鱼的脚在地球上肆意伸展,全球化版图不断撑大。 他们把国家划分为s、a、b、c四个等级,战略优先级依次降低——
和头条初试国际化如出一辙,发达国家是TikTok攻占要害。 文化性产品,一旦攻克枢纽,再向其他区域辐射,属于文化降维打击。 (抖音在国内也贯彻该思路,从一二线城市起步。) 知情人士告诉我,在全球的投放预算大盘中,美、英、德、日等发达国家拿走了绝大部分钞票。 印度因为版图大而战略性投入; 拉美和俄罗斯分别是因为竞争对手快手和Likee(欢聚时代旗下)去了,出于“不留空档”四字方针必须投入(俄罗斯原属c,后来升至b)。 文化降维势能太大了。 东南亚是中国文化下游,TikTok只做了少量投放,便登顶泰国App Store榜首,并斩获越南App Store和Google Play双榜第一。 “哗一下就上来了。” 在中东,TikTok只投放了沙特和阿联酋,周围国家也靠自然辐射。 如伊拉克,TikTok从未花过一分钱。 但疫情间,TikTok激增至600万日活,伊拉克移动互联网人口约2500万,日活渗透率达到24%,月活渗透率高达40%。 “所有人都惊呆了,”上述员工总结称,“TikTok和快手、Likee最大区别是,就占领发达国家。它有一个公共池子,美国内容供应全球,抖音内容供给东亚、东南亚。威力特别大。” 相比之下,快手国际化绕了不少弯路。 原快手员工说,他们曾采用所谓“赛马机制”,在各地区换了光怪陆离的名称——Kwai、Snack Video、Zynn(已关闭)。 这些小团队如同春笋四处生根,独立作战。 负责人走马灯似的换,刚宣布离任的负责人仇广宇(Tony)来自滴滴,是第五波团队了。 仇在任期内,尽可能地做收拢和聚焦。 他们也思考是不是该学TikTok统一名称,但一直徘徊,搁置了。 一来,快手资金仓库不如字节充实; 二来,内容跨地域的辐射势能不及TikTok。现在只在巴西市场,保有声量。 为了说清TikTok在各国崛起轨迹,有必要引入一点商业知识。 普遍来说,TikTok要跨越四个阶段,“拐点降临”是最绝妙时刻。 第一阶段是无脑砸资源。 抖音验证了这个商业故事的非凡,在全球不过是复制,所谓“简单相信、傻傻坚持”。 第二阶段是内容生态建设。 运营人员把YouTube、Instagram、Pinterest等网红全挖一遍。 如果竞争对手花1万,TikTok就砸2万。 机器两端是用户和内容。 用户增长端源源不断输送用户,内容端源源不断输送达人,两边产生化学反应,用户体验螺旋式上升。 第三阶段就是里程碑时刻——拐点降临了。 字节有个“拐点理论”,会额外重视“DAU渗透率”(日活渗透率)。 日活渗透越高,用户粘性就越高,先前困扰TikTok、也令Facebook误判的留存率,会水到渠成地提升起来。 据经验,各国渗透率抵达20%-30%,能迎接拐点。 拐点是神奇的时刻。 一待降临,App流行主要靠人际传播、自然增长。 “买量:自然量” 从买量占大头,过渡到自然量占大头,数字一格一格向后挪动。 全球来看,买量开始占比七八成,现在降到两三成,“形成了自然、健康的增长状态”。 第四阶段是品牌建设和商业化。 s/a/b/c分级不会一成不变,每个国家可能随时坐上“升降梯”。 决定因素很复杂。不仅和人口基数、人均GDP、互联网渗透、数字营销广告的市场天花板等硬指标相关,和软性因素也密不可分。 TikTok是各国文化的一面镜子。 印度尼西亚原归属b,一段时间直通至a,源于东南亚人表达欲旺盛。 TikTok发布率在印尼高达10%,相比抖音在国内不及5%,日本只有2%-3%。 “东亚人更内敛。”一位负责国家策略的人员说。 韩国开始隶属a,但因日活增长乏力掉到c,一段时间又提至b。 有员工判断,或许与“韩国人比较排外”有关。 “你看韩国85%的市场份额是三星和LG,不用中国的,也不用苹果。” 另一重因素是“韩国的娱乐选项实在太多”。 就这样,TikTok用迅疾速度和雄厚资金,重锤凿出一道护城河。 接近战略制定的人士告诉我,2018到2020三年,TikTok手握大把现金,主要砸向四个方向: 营销增长品牌花了约50亿美元,内容建设补贴花了约20亿美元,服务器宽带花了约15亿到20亿美元,最后是人员成本。 据估计,统算起来投入了100亿美金。(这是10个独角兽公司估值的资金规模。) 上述人士认为,任何平台想做抵抗产品,用户迁移成本至少乘以2或3,也就是200到300亿美金。 不论对哪个巨鳄,都是一笔巨款,足以让他皱着眉头踌躇上一阵子了。 张一鸣胆子大、有魄力砸钱,还要依仗在中航矮楼时,坐他楼下的张利东。 张利东是这家公司的“钞票制造机”、“财神爷”,通过从今日头条和抖音变现,充实着公司的钱袋子。 08 政治大冒险 然而,井喷式增长的喜悦,马上淹没在政治风暴中。
早在2016年,欧盟通过《通用数据保护条例》(GDPR)。 外界将它解读为有史最严法案,最高处罚款项惊人——全球年营业额的4%或2000万欧元。 GDPR实施伊始,有关主管当局即把矛头对准了Facebook,后者于2018年蒙受1000万欧元的罚款。 GDPR的通过和实施,引发各国对个人隐私的重视,全球数据网络在日益加强的监管下,开始从共通走向割裂。 随着西方经济增速下行、民粹主义抬头,地方保护主义变得盛行。 TikTok也迎来政治审查第一枪。 2019年底,时任美国总统特朗普,以字节收购Musical.ly未向美国外国投资委员会申报为由,进行发难。 为了应对,张一鸣在美国停留数月。 其实,张一鸣提前认清了形势。 那是政治风暴敲门前。 为了预防数据隐患,TikTok在海外的“本地化”就有条不紊地开始了。 一位TikTok人士告诉我,2019年初,字节在内部着手评估隔离风险,并做出预案; 从三季度起,“本地化”正式启动。 这场运动绝不是光技术切换那么简单,从审核、运营、服务器,再到技术产品人员,庞杂过程历时一年多。 面对悄然迁移,当事人工作遭遇重创。 第一波是审核人员。 前字节员工说,这时有300多人的审核团队遭到裁撤。 这些员工多是专业为小语种的双语工作者,虽允许转岗,但囿于工种限制,胜算不大。 2020年一季度,正当疫情阴霾向全球扩散时,TikTok展开第二波针对运营人员的迁移。 他们的职责是寻觅达人、把控内容画风。 一夜之间,很多区域的权力从中国转交海外,如欧洲的运营团队几近解散,或转岗、或离职。 只有不涉及地缘政治风险的地区,比如东南亚,运营可以保留在国内。 离开的人中,不乏有功之臣。 有两位Musical.ly成员合并进TikTok后,主管西欧和中欧运营。 TikTok欧洲总经理名叫Rich Waterworth。 他命二人,一周内速速把工作交给欧洲团队。 “两个姑娘特别委屈,我们辛辛苦苦在这里三、四年,你让我一周就交接,团队都要切割过去。” 一位接触过她们的人说,后来两人转岗,一个做游戏,一个做公益。 在紧锣密鼓完成了前两波“本地化”后,美国疫情事态愈演愈烈。 大约在2020年3月,张一鸣、总裁办,以及柳甄一同乘包机返回中国。 这时张一鸣已是全球备受关注的科技大亨,一举一动能制造出头条新闻来。 他入境接受隔离,封闭在酒店里,通过视频指挥着风雨动荡中的公司。 回国后的张一鸣,很快有了进一步行动。 这年5月,字节全球高调宣布了一条人事任命,中美科技圈哗然。 在字节,凯文·梅耶尔(Kevin Mayer)是第一个获得至高权力的美国人,不仅出任COO,还担任TikTok CEO。 该任命于6月1日生效。梅耶尔的过往功业建立在迪士尼。 在米老鼠的王国,他主导推动对皮克斯动画、漫威等大型收购案,推出流媒体服务Disney+,战绩斐然。 张一鸣寄希望他的美国人身份及本土影响力,助字节斡旋于错综复杂的美国势力中。 与此同时,“本地化”进行到第三阶段,迁移目标是服务器。 看上去,这时特朗普政府已经把TikTok视为连任路上的阻挠者,政治风暴的鼓点更密集了。 一位参与TikTok双周会的人士记得,负责算法技术的朱文佳说:“算法代码切割,要花两个月。” “能不能在15天内搞定?”张一鸣等不及了。 答案是肯定的。 而第四波,也是最后一波迁移,是针对产品和技术人员。 包括朱文佳在内的TikTok高层,都转岗到了新加坡。 2020年是字节遭遇政治折戟的一年。 疫情既为TikTok带来狂飙突进,又将他们切割得四分五裂。 美国风波还未停歇,他们的另一个s级国家印度就沦陷了。 就在梅耶尔刚上任的6月,印度政府下达封禁令。 事发几天内,梅耶尔召集all-hands meeting(全员会),这成为字节有史以来最仓促的一次全体会议。 在只有不到五分钟的时长里,梅耶尔告诉大家,不要担心,印度团队正在积极沟通,局面尚未可控。 但是,他食言了。 颇具喜感的是,印度排名第二的短视频App是快手旗下Snack Video,随着TikTok遭封禁,它的数据迎来迅猛爬升,日活冲过1.5亿大关; 但窃喜没持续多久,五个月后它也在印度被封了。 回到TikTok美国这边,危急的形势急转直下—— 2020年7月,美国政府高层表态将封禁TikTok; 8月,特朗普下达45天通牒,命TikTok剥离美国业务,否则关门。 张一鸣被迫就出售进行谈判,潜在交易对象包括微软、甲骨文、沃尔玛等商业巨头,以及字节的美国投资方。 张一鸣表面上参与分拆谈判,但暗中秉持全球一盘棋的信念。 上任不到三个月,梅耶尔突然宣布离任。 公司内众说纷纭,有人说,他的算盘是联合股东出售TikTok在美板块,这似乎符合他的个人利益; 也有人说,他没有那么大的能力,单纯是“被吓到了”。 TikTok北美总经理瓦妮莎·帕帕斯(Vanessa Pappas)成为过渡CEO。 这段时间,公司从上到下说得最多的三个词是: 地缘政治、中美对抗、不可抗力。 其实99.9%的人都不知道公司究竟在经历什么,更不知个人命运何去何从。 不知情的中高层,安抚不知情的基层道:“尽人事、听天命。” “互联网诗人”、已出任字节战略负责人的朱骏发表演说: “在这高墙垒筑的时代,TikTok的使命就是去建立桥梁,让全世界的人能够彼此连接、享受快乐。” 这番慷慨陈辞,鼓舞了一群人。 扑朔迷离的美国风波,最终缓解于特朗普的竞选失利。 “这有点像什么呢?我趴那儿不动,感觉他们会‘死’,他们就真的‘死’了。” 一位密切关注此次事件的业界资深人士说,稍有一步差池,字节在美资产血本无归。 张一鸣因为谈判客观上延长了时间,熬过美国大选。 美国新任总统拜登上台后,撤销了封禁令,字节因而避免灾难。 他认为此次事件,要比字节以前在国内“躲过巨头的追杀”艰难得多。 它曾游刃于巨头间,和巨头谈恋爱,但没倒向任何一方阵营,练就了“左右逢源”的本领。 而在TikTok事件里,字节面临的局面更为被动,博弈对象也更为庞大, “它就像大海里的一叶浮萍”。 该人士以车开进北京狭窄的胡同作比,令所有人没有料到: “它穿过一次,这次开进去,又出来了。” 各国政府对数据安全管控不一。 为了不再度以身涉险,字节设置了异常严格的隔离机制。 据对此了解的法律方面人士说,针对个人账号、住址、社保卡、消费记录这类敏感数据,大原则是“中国的数据在中国,海外的数据在海外”。 在美国、欧洲、新加坡等,TikTok设有数据中心。 全球不同地的数据流入哪个数据中心,会先依据法律,再根据就近原则。 譬如在事态特殊的美国,即使其他数据中心在地理上更占优,数据也不会流出美国边境。 “这是个庞大工程。” 一位接近字节高层的人士说,公司花费很大资金完善这件事。 从各个层面隔离数据,进行数据加密,设计高复杂度验证机制,使不同权限的人“既能支持工作,又不能看数据”。 字节也成为本地化最彻底的中国科技企业。 “中国没有一个互联网公司能这么依靠local。”有员工说道。 就连依赖总部的中台也要本地化,如掌握了增长钥匙的用户增长中台,在海外其实很难招。 但美国、英国、日本、巴西、德国都设有增长策略团队。 有些市场在一段时间还让两边团队PK。 这么做的目的不是竞争,而是以竞赛替代训练,让中国人帮本地人成长。 最痛心的就在于此。 中国团队做大市场、积累方法论,然后他们亲自上场招聘本土团队,将技能传授出去。 明明知道结果是“乱拳打死老师傅”。 “我们每天都担心是不是要降临到自己的头上,”一位亲历者称,“但属于慢慢渗透。” 中国员工抱怨道:“他们工作勤奋度远远比不上中国人,普遍是965(9点上班、6点下班、工作5天)。” “当地人不做的事我们做,他们闯了祸,我们要擦屁股。” 而且现在是,“TikTok基本不在国内招人,国外招不到的才在国内招”。 全球化挤压了中国人的工作机会。 声势浩大的“本地化”造成了,一位中国公民要想在字节国际化的大船之上,大概有三种选择。 一是变更常驻地到新加坡、洛杉矶等,这样可访问当地数据; 二是拿美国绿卡,通过VPN访问当地数据,但有权限限制; 三是从接触数据的核心部门腾挪至不必依赖数据的地带,相对离开决策中心。 经历了政治大冒险,虽然知道本地化是正确道路,也是必经之路,但他们依然是这艘舰队上的伤心之人。 不久,伤心之人就下船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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